杨少斌和《融化的风景》
9月,北京现在画廊把杨少斌个展作为它开张的第一个展览,有一个时间大背景是“9•11”三周年。这个日子被当作一个经典的暴力场面,倒不是说“9•ll”事件中的暴力程度是最骇人听闻的,而是事件中包含了太复杂的宗教、政治、社会、民族等等的因素,使它成为我们这个世界里纠缠的种种冲突的一个缩影。而杨少斌1 0年来一直以分析暴力作为他绘画的主题。
我第一次采访杨少斌是以波黑战争为背景,那时候我看到他画的笔法纯熟的作品是一批群殴图和画幅很大的肖像,他开始在一系列的“群殴图”中讲述一个个漠名的暴力故事:在一个红色背景的画面中,一个人大喊着在掏一个人的裆,那个突然置于不利地位的人被动无助,痛苦不堪。另一对人则冲突在脸上,一个人的脸被撕拧得完全变了形,在这样一个个混乱的场景中,他们勒脖子,扭胳膊,按脑袋,突然袭击抠人眼睛……戏剧性的画面那么混乱。场景中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是极端的暴躁,无论是施暴一方,还是被动的一方。在群殴图系列之后,他简化了其中的戏剧性场面,更加突出了暴力的形式感,让人更着重注目暴力的狰狞。叙事性的场而也许容量不够,容不下暴力在生活中对人的威胁和对人的本质的伤害。再后,他又一次简化画面,提取群殴图中的肖像因素,极力放大暴力下的效果图。那些大的被暴力伤害的肖像,模糊、焦灼地面目不清。杨少斌在这些画面上使用的色彩却被调和得很柔,笔触也非常匀润,对焦点局部的强调和整体的模糊造成了一种异样的反差,使这些暴力不仅夸张地残酷令人战栗,同时又有极端地无奈令人哀伤。这种“柔软”和“匀润”的语言方式使那些具体的暴力形式变得抽象起来,可以寓意暴力所依恃的各种名目,当然一定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名目,它也提示着各种普遍和隐蔽的暴力。我问他为什么对暴力这么细纠深问,那时他说:“我对暴力一直很敏感。看人打架时,能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小时候玩的东西是非常暴力的,打架是经常的,那种暴力对人的伤害在我的经验中是很清楚的。”但这些具体的暴力场面只是象征性的,真正指向的是花花世界的另一种现实。他说:“现实其实很残酷,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让人生活在其中没有安全感,暴力不过是最典型的伤害方式。画暴力是想说通过对身体的伤害对人造成的心理伤害。”所以,被伤害的面目皆非的肖像强化的正是暴力对人的“心理毁容”。
那批“心理毁容”的作品参加了很多世界性的大展,也成了杨少斌的品牌,在此之前一向是被作为“玩世现实主义”画家,虽然那时期的作品也是以暴力为题材,但风格上没 有独立的见解。而且栗宪庭说,因为玩世语言中的“玩笑因素”冲淡了他所要表达的那种被伤害的情感。当他终于走出方力钧的玩世主义光环,创造了独立的风格和品牌后,艺术策划人泽曼的一句话又成了他的咒语,泽曼说他们这些人,很可能两年就被商业吞掉了。艺术家都渴望商业上成功,有文化野心的成名艺术家同时又都警惕着沦为商业画家,对于成功的艺术家,“可持续发展”是一件非常费心智的事。
9月的杨少斌个展得到了很多好评,最直接原因就是在这批作品中,杨少斌的创作有了很大的变化,发展了他的题材,而不是复制。这还不仅是画面上的变化,更吸引人的是他的作品中表现出的关注点退掉了原来那种明显狭窄的暴力诉讼,退掉了那种基于青春激情的情感宣泄,暴力的发生地也从身体扩展到更大的范围。
他在《江山如此多娇》、《死硬分子》、《亲爱的》的题目下绘制了暴力冲突的世界。《皮》的里面有很多内容,飞机,战争的废墟,等等,也许战争只是暴力中最极端的形式,很多看似规则化的交易掩盖的同样是暴力的狰狞面孔,人们在文明的秩序下经历着来自不同名义的暴力,《亲爱的》画的是一个姑娘兴奋的面孔,像棋盘一样摆在她的面前是一个拳击台。
这批新作是“9•ll”之后构思的,在其中的《融化的风景》上隐约能看到与“9•11”事件的关联,被爆炸映成红色的天空和景物亮得晃眼,以往暴力的发生地是被他细致勾画的,而在这幅作品中杨少斌把暴力发生地以模糊的方法画得抽象,虽然依然是混乱,但这种混乱被整理在一种古典悲剧的秩序中,暴力本身因此变成了人的精神状态最贴近的背景,它在画面上,由远而近的笼罩了整个天地,其中的人似乎在试图逃脱,在逃脱的状态中幻化出的
却不是恐惧,也不再狰狞,不再是原来那种被毁容的而孔,而且人物没有被安排在画面的中心位置,试图逃脱的状态造成了人物与暴力场而有某种情绪上的距离。这种端庄的而孔和那种情绪上的分离使置身其中的人物由被悲悯的位置变成了怀疑论者,那个无法脱身的场景由令人战栗的气氛变成了带有悲剧感的疑问对象。
《三位一体》也是有古典悲剧感的作品,它采用了德罗克罗瓦《但丁之舟》的构图基础,主要人物被画成一个典型政客的形象。这种方法的运用使暴力不再仅仅是一个题材,更不是一个成名画家的品牌,它通过更厚的问题感渗透到一种更有历史感的人性哀伤。
这些作品中大多包含有古典悲剧的宏大,又有后现代的荒诞。越来越唯美的布局证明他不是比别人更悲伤,而是更能抑制个人的感受,才能把他的敏感安放到一个更有沟通性的语境中。在这个布局中他把享乐和伤害、唯美和残酷叠加在一起,显示了暴力的任意本性,在这种提示下,暴力不仅是政治和经济的边缘策略,它和欲望融化在一起。